謝安通過淝水之戰建立了不世之功,這是謝氏勃興的關鍵。謝安另一個重要的貢獻則是教育培養了大量謝氏子弟,為謝氏從東晉到南朝持續的繁榮發展留下了寶貴的資源。
《晉書·謝安傳》說謝安“處家常以儀范訓子弟”。所謂的“處家”即家居日常生活,家庭教育是一個人成長的關鍵,謝安對謝氏子弟的教育就常貫穿于日常生活之中,他常用提問的方式,引導子弟自我思考達到教育的目的,如《世說新語·言語》記載,謝太傅問諸子侄:“子弟亦何預人事,而正欲使其佳?”諸人莫有言者。車騎答曰:“譬如芝蘭玉樹,欲使其生于庭階耳。”
謝安此問乃是為了激發后輩們思考自己與家族的關系,侄子謝玄回答說:就像美好的芝蘭玉樹,總想讓它們長在自己的庭院中。謝玄用芝蘭玉樹比喻才德美好的人,家族有優秀的人才才能光大門楣?!稌x書·謝安傳》也記載這一故事,并說謝安聽到謝玄的回答后很欣慰,正是謝玄從謝安的提問中領悟到個人的成長對于家族的意義,這是謝安欣慰的原因,也可以說這種啟發式的提問達到了教育的目的。
又如《世說新語·品藻》,謝安與賢達品鑒談說,謝玄、謝朗在座,謝安問李弘度:“你伯父李重和樂廣相比怎么樣?”李潸然淚下說:“趙王叛逆篡位,樂廣親自進獻皇帝玉璽。我的伯父為人高雅方正,恥仕亂朝,服毒而死。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,不是我偏愛自己親人才如此說。”謝安對謝玄、謝朗說:“有見識的人果然志意相同。”
謝安對李重和樂廣自然有自己的看法,但他利用侄子謝玄、謝朗在場時提出這個問題,讓李弘度對李重、樂廣二人的立身行事進行評價,借此教育、感化子侄,讓他們知道公道自在人心,啟發他們立身端正。這是謝安善于提問、啟發思考的教育藝術。
一個家族成為士族需要多方面的條件,文化尤為重要,田余慶《東晉門閥政治》即指出:“士族的形成,文化特征本是必要的條件之一。非玄非儒而純以武干居官的家族,罕有被視作士族者。”因此文化教育是士族教育的重要內容,謝安即極為重視培養謝氏子弟的學識修養。
《世說新語·文學》記載謝太傅寒雪日內集,與兒女講論文義。俄而雪驟,公欣然曰:“白雪紛紛何所似?”兄子胡兒曰:“撒鹽空中差可擬。”兄女曰:“未若柳絮因風起。”公大笑樂。即公大兄無奕女,左將軍王凝之妻也。
這則故事自古以來廣為傳誦,其關注點大多在謝道韞敏捷的才思,但謝安是這個故事中另一個值得關注的人物。在寒雪不適宜外出的日子,謝安召集子侄輩“講論文義”,“文義”一詞在東晉經常出現,其內涵即文學和義理,這是東晉士族極為看重的文化修養。謝氏家族內部這場教育活動展開時,正值大雪飄然而至,大雪紛飛天地一片潔白,似乎最能激發人們的意興,謝安遇到這樣一個時刻,乘興進行現場教學,其教育方式接近于孔子啟發弟子們“各言其志”之法。對謝朗的“撒鹽空中”和謝道韞的“柳絮因風起”,謝安沒有評判其高低,而只是“大笑樂”,謝安的笑樂即在于子弟皆有文才,他的文義教育、文化熏陶的目的已經達到了。
又如《世說新語·文學》,謝公因子弟集聚,問《毛詩》何句最佳?遏稱曰:“昔我往矣,楊柳依依;今我來思,雨雪霏霏。”公曰:“訏謨定命,遠猷辰告。”謂此句偏有雅人深致。
《詩經》既是儒家經典,又是詩歌典范,謝安以之考察子弟們對文義的理解。謝玄所說的這幾句出自《小雅·采薇》的最后一章,寫久戍的戰士歸家途中的所思所見,方玉潤《詩經原始》說:“此詩之佳,全在末章,真情實景,感時傷事,別有深意,不可言喻。”這幾句的確千古傳誦,謝玄以之為《詩經》最好的句子,體現他優秀的文學修養和詩歌鑒賞能力。謝安說的兩句出自《大雅·抑》,其意思是:宏偉的計策,審定的政令,遠大的謀劃,要及時告知民眾。謝安認為這兩句最能體現政治家深遠的謀略和高雅的趣尚。很顯然,相比謝玄,謝安更注重從政治的角度來理解《詩經》。
《晉書·謝道韞傳》也記載這個場景,“道韞稱:‘吉甫作頌,穆如清風。仲山甫永懷,以慰其心。’安謂有雅人深致。”這幾句出自《大雅·烝民》,朱熹《詩集傳》認為是“宣王命樊侯仲山甫筑城于齊,而尹吉甫作詩送之”。尹吉甫和仲山甫都是周宣王時的大臣,這首詩的確富有政治內涵,符合謝安說的“雅人深致”。謝安在很多教育子弟的場合中,往往是不表達自己的意見的,而此處在謝玄回答之后,不管是《世說新語》記載的他明確地提出自己的觀點,還是《晉書》記載他稱贊侄女謝道韞,其實是體現了他對謝玄的期望,也就是“文”和“義”要結合起來,而謝玄終立大勛,成為有經國才略的人,可謂不負謝安的教誨。
可以想見的是,謝安與子弟的“講論文義”不是偶爾為之,而是他教育子弟的重要方法,乃至成了謝氏歷代延續的教育理念,如謝安孫子謝混組織子侄的“烏衣之游”,謝混“風格高峻,少所交納,唯與族子靈運、瞻、曜、弘微并以文義賞會”(《宋書·謝弘微傳》),這與謝安組織子弟的“講論文義”一脈相承。東晉以來,謝氏子弟多有以文才著名者,如謝玄、謝朗、謝道韞、謝混、謝瞻、謝靈運、謝惠連、謝朓等,頗可見謝安文義教育的功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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